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【魔翳前传,夜叉中心】不如不遇倾城色 修罗卷

第九章



  魔翳不知道一连昏睡了多少时日。魔族的生命力是很强的,虽然被一箭射了个对穿,但未伤及心脏,元神会慢慢自行修补躯体。但等他终于费力地撑开眼皮,又是不知几天之后的事了。


  映入视线的并非他自己的房间,却是龙煜寝宫的天花板。两名执戈侍卫直桶桶地杵在床侧,身后又分别立着几名侍女,各自捧着膳食和衣物。


  魔翳还未起身,也还没等开口,其中一名看上去还很年少的小侍卫就谦恭地说话了:“军师,您醒了。陛下嘱咐过,您醒了后就吃点东西。”


  另一个个子稍高的悄悄拿胳膊肘捅他:“他不是军师了。”


  魔翳装作没听到。他深吸一口气坐起来,直觉告诉他,眼前的情况绝非正常。“我为何在这里,陛下现在何处?”


  小侍卫低首,用严正的声音重复道:“陛下吩咐,您醒了后就吃东西。”


  “我昏了多久,如今朝里局势如何?”


  “陛下吩咐,您醒了后就吃东西。”


  “杌泽如何了?”


  “陛下吩咐,您醒了后就吃东西。”


  魔翳露出复杂的神色看了看这个侍卫,对方似乎也有点焦急。端着膳食的两名侍女各朝他靠近了几步,那高个的侍卫甚至自己捧了衣物凑到床前,道:“魔翳……阁下,不要再为难我等了,请您赶快穿戴好,用膳。”


  看这架势,魔翳也意识到再问下去就是不识时务了,于是不再吱声,拿过衣物穿上,端起一碗汤安静地喝。


  银芯莲。又是银芯莲。


  屏着呼吸咽完羹汤,他刚思忖着这下总能问话了,可又是还没等他开口,小侍卫就又道:“陛下吩咐,您吃完了就上朝吧。”


  果然有情况。魔翳压下心中的一丝警觉,不动声色地问:“现在能否先告诉我,杌泽怎么样了?”


  “乱贼杌泽,已死于乱军之中。”


  魔翳浑身一滞。


  其实,他杀过很多人,手上沾染过鲜血,也包括很多无辜者的,但此刻心中那块还未被侵染的地方,忽然就有什么消失了。


  乱贼杌泽,死于乱军之中。如此轻而易举的一句话。


  “……那么,急着宣我入朝是何意?”


  “陛下吩咐,军师什么时候醒,什么时候入朝受审。”


  “受审,受什么审?”


  “审您的通敌叛国之罪。”


  

  大殿中,文武百官在队列里交头接耳,议论纷纷,或义愤填膺,或狐疑不解,而龙煜静闭着双目坐在龙椅上,尽管极力压抑着心中烦躁,下面的议论声还是不由他愿地传来耳朵里。


  情绪最高涨的便是现今古贵族仅剩的两脉了。杌氏一族在修罗之战中起兵叛变,朝野震动。回想平日里杌氏的族人是何等骄傲,历经几千年而风头无两,如今自掘坟墓败落了,一直以来处处被压着一头的其余几族,岂有不落井下石的理。不仅如此,这次龙煜的一条臂膀竟也给人落了把柄————几乎所有的将士都看见了,修罗姬救了魔翳,一路朝修罗国的方向逃去。


  这下可好,杌氏面临灭顶之灾,龙煜的心腹大臣也摘不干净,如此一石二鸟的好机会,怎能放过。


  “依我看,此案尚不能草草定夺。魔翳————他已经是位极权臣了,何苦要勾结修罗,背君叛国?”


  “大司农莫再为其开脱了,这可是有目共睹的事。那修罗姬自己身受重伤,被杀得不剩一兵一卒,却还冲过来把他给救走。难道三军将士都是诬陷他的不成?”


  “这……却也言之有理。”


  “说起来,我听闻协助造反的那个杌泽将军,从小就跟魔翳很要好。说他二人串通好里应外合,八成不是空穴来风。”


  “但我怎么听说,杌泽当时是要杀魔翳的样子。”


  “难不成是忌恨修罗姬对魔翳另眼相看?……毕竟那可是整个魔界都难找出第二个的绝色。魔翳不是也救了她一次吗?知人知面不知心呐,看他平素一副道貌岸然……”


  越说越不成体统,龙煜陡然睁眼,一声怒喝:“住口!”


  顷刻间满殿皆寂。


  “都给孤闭嘴,这里是朝堂!不是尔等污言秽语乱嚼舌根的地方!再让孤听到谁乱咬,他的舌头便别想要了!”


  一众大臣面面相觑,个个脸色跟吞了苍蝇似的难看,就在此时,殿门外传来一声洪亮的通报:“启禀陛下,魔翳到了。”


  数十对目光顿时齐刷刷地投去。


  那玄色长袍的身影出现在大殿门口,形容消瘦而疲倦,但仍旧挺直了身子,迈进殿来。一道道落在他身上的目光带着鄙夷或愤怒,也不乏兴致盎然、看好戏一般的,几乎将他灼出几对窟窿。龙煜亦是死死地盯着他,面无表情,也没开口,就这么俯视着他,没有任何人能猜出其心思。


  一直以来,谁都是看不透他的。包括魔翳。


  殿中鸦雀无声,众臣在等着君王发话。不论是谁,在这时开口都是极不明智的。沉默在几乎凝结成冰空气里飘荡,最终还是魔翳打破了死寂,他跪地俯首,道:“微臣叩见陛下,陛下万岁。”


  不知谁“哼”了一声,轻微却清晰,足够被人听见却还不至惹怒了君王,把握得恰到好处。“戴罪之身,如何还敢称臣。”


  他这一句嗫嚅,登时引起群臣的激愤情绪。龙煜皱起眉,但碍于眼下情况特殊,只好压着脾气道:“爱……平身。”


  但魔翳竟一动没动。


  龙煜暗暗握紧了龙椅扶手。他知道,魔翳会落到现在这步田地,也都是拜他所赐。若非被他所利用引出内奸,魔翳也不会被扣上这莫须有的罪名。


  当众无视君令,早有大臣不满魔翳这副嚣张之态,正要开口斥责,龙煜便发话了:“有人指你与杌泽泄露军情,致使我数千夜叉勇士白白丧命,后又企图联手修罗姬屠戮火神兽族,与敌人里应外合置孤于死地。条条罪行,魔翳,你可有什么要辩解的?”


  “回陛下,臣是否有罪其实很清楚。”魔翳眼光一转,望向古贵族中的几个大臣,“尔等指控我与杌泽串通,不知可有证据。”


  他这么一扫,目光所凝之处,那长老突然没来由地打了个寒颤,甚至忽视了他如此轻蔑的称呼,道:“你……少来瞪老夫,可并非老夫这么想,众位阁下也都对你心存怀疑。”


  “那便是没有证据。”魔翳不咸不淡地总结。


  被他反驳的那长老一口气堵住,但很快又道:“好,就算串通杌泽没有实锤,修罗姬一事你待如何解释?那么多双眼睛看着,众目睽睽之下,你竟上了她的马,跟她一同朝修罗逃去了!陛下前去追拿,眼看着就要一枪了结了她,又是你推了一把,让她给跑了。这可不是老夫凭空捏造吧?”


  “是啊是啊,这又要怎么解释……”众臣又嘀咕起来,这次连龙煜也没表态,盯着魔翳等他的回答,眼中是满满的疑惑。


  魔翳自然与修罗姬没有半分关系,他心知肚明。可魔翳放跑了修罗姬也是事实,这却令他看不懂了。魔翳直了直身子,继续不紧不慢地应答,他甚至露出了一丝轻笑。


  “尔等如此看待,目光之短浅,倒真令人失望。你也说是众目睽睽之下,我若叛逃,怎会愚蠢到被那么多人看到。为何不反过来想想,如果是修罗姬故意趁我重伤之机演这么一出,为的就是引起我族中内部猜忌呢。”


  “这……”


  未等人消化完其中道理,魔翳就有自顾自地讲下去了:“至于为何放跑修罗姬————”


  龙煜深吸一口气,两手交叉抵在唇前,似乎比他自己还紧张。


  “我手抖。”


  众臣皆是一怔,片刻后,四下哗然。


  “这是什么个理由?你把话说清楚!”


  “陛下,他定是没话说了,拿这等蠢话搪塞您!”


  “是啊陛下,臣看他就是贪图修罗姬的美貌,故意放走敌将可是大罪啊,跟通敌有何区别?”


  “启禀陛下。”


  一个雄浑而带着隐隐威压的声音响起,在一众七嘴八舌中格外清晰。众臣寻声望去,只见一个身形高大的男子走出列队,朝龙煜折身拱手。他有着一双魔兽的眼睛,若目光也有触感,那他必是地底下积埋了万年的寒铁,刚硬冷冽得令人心慌。他从进殿起便一言没发,但这一出声,便足以让所有人都不自觉地闭上嘴。


  延髅。


  龙煜心头莫名地不舒服。他讨厌一切他看不穿的眼神。


  “爱卿何事启奏?”


  延髅垂手肃立,沉声答:“陛下曾命魔翳前去求援,虽然实为引蛇出洞之计,但想必求援信还是有的。那修罗姬也不是傻子,不会平白相信敌军的投靠,魔翳如果真的与她勾结,八成会将密信作为证物交予她,陛下何不查问一下,那信是否还在魔翳身上?”


  他当是何事,还以为延髅要出什么损招。龙煜暗自松了口气,挥挥手:“准。魔翳,你便将密信拿出来给众卿看看吧。”


  魔翳应声,将手纳入袖中,此物要紧,他一直是贴身带着的。但指尖捏住密信的瞬间,他脑中电光火石地一闪,立时顿住了。几乎就在同时,龙煜也像突然反应过来似的一怔。


  糟了。


  魔翳不觉一咬牙,目光慢慢地移向延髅。后者眼角的余光还泛着凉意,微微斜晲着他,冷冷一笑,恨意喷薄欲出。


  冷汗从额头冒出来,魔翳取出了那封密信,擒在指尖,浑身僵硬。


  他醒来之后就穿上了侍卫送来的衣服,原本的里衣也被换下了,接着就被宣召前来,根本还没确认过这封一直贴身藏着的密信,是否还是原来的那个。


  延髅既然突然发难,看来这件“证物”……八成是已被换了。


  他怎么忘了,这个男子,才是杌泽的亲生父亲。


  脑中闪过片刻的空白,以至御前侍卫何时取走了密信他也未发觉,还僵直着不动。龙煜像是也意识到中计,当下脸色铁青。单从那信函,根本无从看出是否被掉了包,还是那绘着夜叉王族纹饰的木槿紫厚纸。侍卫小心翼翼地拆着,一丝不苟,似乎在挑战着龙煜的耐心。


  雪白而透着墨印的信纸终于被取了出来,侍卫将其展平呈上,龙煜劈手抓过,拿到面前一看,目光就再没动过。


  满殿鸦雀无声。


  “陛下。”延髅的声音突兀地响起,“陛下面色不太好,想是这信有什么问题?不若说出来,眼下臣等皆在,愿为陛下分忧。”


  龙煜两道眼刀蓦地投向杌泽,半晌,扯起一边嘴角。在这一刻他也意识到了,在这几乎聚集了夜叉族最强大的存在的大殿中,隐瞒,袒护,是毫无意义的。


  他将信捏到侍卫面前,牙缝里挤出个字。


  “念。”


  “是。”侍卫接过信举起,却是脸色一变,“陛下,这……”


  龙煜并不看他,仍旧盯着延髅,突然厉声喝道:“念!”


  “是、是……”侍卫提了口气,高声念道,“修罗姬公主殿下淑鉴。”


  此句一出,魔翳便已阖上了眼睛,心中的那股不安也反倒平息了。世事无非也如此,无论结果好坏,到已成定局的那一刻都会让人平静。他忽略了大臣们轰然惊起,只静静听着那侍卫一字一字地念着。


  “缅惟我军犯贵国之举,皆系君主龙煜擅自妄为,非我本意。以致殿下一怒,陈兵两境;金鞭西指,众将束手;铁骑横越,诸军遁逃……”


  短短几句,侍卫已是念得汗流浃背,他不可置信地瞄了眼仍直桶桶跪在地上的魔翳,赶在龙煜再次吼他前继续读下去了。


  “今……今两国相持,夜叉势颓,曩者,不佞修书殿下,告煜欲以火神隼为援之事,实则心知天命归修罗……不在夜叉耳。伏闻人界有言,良禽择木,良臣择主。蒙殿下青眼相加,今来归顺,愿为襄助,共图大计。若有阳奉阴违、悖逆前盟,则天地鉴之,神魂俱灭。魔翳……拜首。”


  终于念完了,他如释重负地呼了口气,却惊觉这平平的一声格外刺耳,甚至荡出了两道回音。


  殿中弥漫着死一般的静寂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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