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在下一程山水等你啊。

【中秋贺文,承轩】忘川又雨(短篇完结)

  月亮好圆啊。像个饼。中秋节快乐。有(a)人(miao)说我对承轩有阴影,我就呵呵了:我……………………特么你怎么知道?!

  我好像是对鬼界情有独钟,喜欢这个几乎在每代仙剑里都曾出现、却仍有着大片留白的地方。本来觉得今年的中秋贺文就算了吧,但昨天听歌时听着听着就忽然有所触动,终还是连夜写出来了。有触动的歌是《柒寒》,老歌了,配合秋冬天食用,效果更佳。

  “自古杀伐皆是误谬,倾尽情义把仇更仇。拨乱善恶将修罗修,忘忧忘忧。”

  “寒彻清霜凝血令稠,冷容颜难鉴往昔柔。七夕夜寒却奈何舟,无常候,谁赎救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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【承轩】忘川又雨



  【肥水东流无尽期,当初不合种相思。】



  水声轻响,花灯荡漾。河水深不见底,从内而透着漆黑,又被灯火的幽微光芒映照,像平缓滑动着的脂膏。


  河畔长满蒿草的小路上,鬼魂三三两两,对那个明显有着奇特气息的男子只是视而不见,漫无目的地路过他,飘向不知何方。


  男子剑眉斜飞,目光凛冽,唇线如刀削般精致却冷毅,紫红的长发随着他身畔那股令人惊悸的气息微微地飘动。一身简单的绛红色粗麻衣衫,却遮不住仿佛从骨子里透出的桀骜之气。最显眼的是那额上生着的红纹,熟悉上古之史的人会知道,那是多令六界都胆寒的一个图案,彰显着那来自远古的,强大、叛逆和复仇的血魂。


  他盯着面前的那个火红色身影,嘴唇紧抿,等待着对方的质问。


  “吾乃,一殿秦广王。”那火红衣衫的人发话了,眸中如结寒冰,“蚩尤后裔,有何贵干?此处不是魔族该来的地方。”


  男子微抬起下颌,语意平静:“我来带回一个人。”


  “嗯,所有乱闯鬼界的人,几乎都是这个理由。”秦广王不明意味地笑了起来,“自从世间有了鬼界,本王就在这里了,一直未曾离开过。在鬼界见到魔族,这还是第二次。但是,枯荣与兴衰乃一切大道之始末,就连天道也不能逃脱,神魔之力也不能扭转。入了鬼界的魂灵,任谁都不能将其再带回阳世。蚩尤后裔,你且速速归去吧。”


  男子摇摇头。“若我说,我不能走?”


  秦广王笑意不减,右手轻抬,一把形状奇异的漆黑色长剑显现。

  

  “明知故问。”



  【梦中未比丹青见,暗里忽惊山鸟啼。】



  在年岁渐老的时候,夏侯瑾轩时常还会梦到书生意气的当时。


  有时候,他乘风飞过初春的凝翠甸,光景初新,暖薰如沐。在尽头的那片小湖边,几只无主的木筏静静漂着,自在得像甜梦正酣。


  有时候他徘徊在折剑山庄。在梦境里没有那些舞刀弄枪的侠客,他可以随心所欲地望着房外的红梅白雪,望到梦醒。


  有时是塞外的瀚海黄沙,千顷苍茫,无边无垠。飞沙扬起,在白灼的日光下闪烁出了粼粼光亮。在那里他是那么渺小,天地又是那么沧桑,连一丝喟叹都会显得矫情且多余。


  有时是苗疆的幻木小径,悬浮在万里高空的仙门蜀山,繁华热闹的开封城,幻彩纷呈的虹芝屿,以及他的家乡,一切开始的地方。


  他笑着入梦而去,却总是流着泪醒来。他仿佛被困在了那年少的一年,数十载春秋,日日夜夜,都在为那大浪潮生的一年歌颂,为它击节赞叹,为它痛彻心扉。然后终有一日,发觉近来这些梦变得更加频繁,几乎是一闭上眼,就会纷至沓来。


  那时候他忽然意识到,自己大概真的是老了。


  很老,很老了。


  夏侯瑾轩有些吃力地将叠好的棉被整个抱起来,推开门。刚一出去,他便看到了一个身影,站在不近不远的地方,山间的晨光洒在他眉睫,淡化了那一丝来自骨血中的桀骜不驯。


  片刻后,夏侯瑾轩怔了下。是为他自己。


  他不是没想过此生也许还能再见到姜世离,但绝对没想过,自己没能一眼将他认出。


  那人还像旧时穿着身粗麻衣裳,干净利落,容颜也未大改,但他就是费了些功夫才想起来。


  “姜兄啊。”夏侯瑾轩淡淡地笑着,走到晾衣架前,略显困难地举起臂膀,把被子铺上去摊开,整平。


  这回轮到姜世离怔愣了,他也没想过夏侯瑾轩的反应就是这样,平平淡淡,就像他不过是前几日出了趟远门。他情不自禁地走到他跟前,细细端详着他现在的样子,像个无措的孩子。


  “夏侯兄,你老了?”


  对他明显是疑问的语气,夏侯瑾轩报以一声笑,却未作答。


  是啊。多愚蠢的话。


  夏侯瑾轩整好了被子,也不问他是干嘛来,也不多说其他的话,只道:“你是来看故人一眼的吧。我在这里,过得也还行。我也知你无恙地回来了,如此便好。若无其他事,便请回吧。”


  他说罢便真的自顾自地走回了屋子,关上门。姜世离恍然回过神,三步并作两步追到门前,抬手刚想直接拆门进去,顿了下,却只是轻轻敲了敲。


  “我前几日才魔元重聚,会来司云崖,不过是抱着侥幸的心思,想你若活着,可能会在这。”他说,慢慢低下了头,仿佛又回到了还是姜承的时候,会力不从心,会心生落寞。“我知道,从前之事,就算过去再久也会留下伤口。但我如今已不是魔君了,夏侯兄,你真的不愿再同我多说哪怕一句了?”


  屋内久久沉默,过了很长时间才传来回声。


  “姜兄,我老了。此生就要走到尽头,来世可能是人,也可能是魔,但各自都再不相干了。”


  姜世离的心忽然空了。


  司云崖上煦风和畅,花叶飘荡,是那么叫人欣然的好光景。但似乎,都再也无法入他的眼。


  “就这样吧,无需再见。今日的终局,都是当初我们自己所选的结果,我从未后悔。我希望你也没有后悔。就这样吧,姜承,无需再见了。”


  仿佛下定决心似的将那句话重复了两遍,说给他听,也说给自己。


  霜须七十期同老,云水之乡。


  其实夏侯瑾轩曾经渴望过,能同他一起变老。即使人魔有别,也至少在他身畔老去,平平稳稳地走完一辈子,然后在他流着泪为自己送别时,安慰一句别难过了,下辈子,我还努力记得你。


  可惜此生命途坎坷,可惜时光不能回头。


  “不。”他听见门外之人异常坚定地如是说,“我们会再见。”


  说完这句话,司云崖的人声静默下来,两两再无言。姜世离背对着门,伫立着,从日头爬上中天再到落下,从月上树梢,到朝云初升,而后日光缓又缓地重归天际。夏侯瑾轩没再出来过,姜世离却也并非在等他,只是那么默默地站着。他不知门内之人亦是彻夜未眠,同他一样呆呆地立在门边。


  从前他的生命里承载了太多东西,世人欺他怕他憎他恶他,可他本未对不起任何人。


  但对此人,他终是辜负了。对曾经的辗转奔波、信任与托付,报以家破人亡、神州板荡;芸芸世人里,夏侯瑾轩是他唯一的放不下。曾经近在咫尺,是他亲手将他推离,直到天涯。


  我欠你一句对不起。


  我欠你一世的命。


  “夏侯瑾轩。”他念出他的名字,不知道屋内的人忽地一颤,已经很久不曾听过有人这样唤他,几十年,大半生,四个字已经陌生得犹如隔世。


  “我们会再见的。此生若仅到此为止,我就等来世。”


  缓缓走到有些斑驳的铜镜前,夏侯瑾轩伸出手,指尖触摸到一片冰凉。望着镜中早已不再年轻的人影,沧桑容颜,青丝暮雪,他把铜镜扣倒在案上,闭目时潸然泪下。


  门外,姜世离低头看着自己的掌心,感受着自血脉里流动的、源源不断的上古魔族之力,忽而握紧。


  这力量,世所罕见、所向披靡,却只给他带来沉重责任和无尽孤独的力量,就让它作为交换,最后真真正正地为他自己做一件事,不为半魔众生,只为他自己。


  姜世离一步一步地离去了。在他身后越来越远的那扇木门,最终可曾悄悄地推开过一缝,亦或是化作了灵山幽境里的一个秘密,他都不知道了。


  终有一年,少年红颜老却,双鬂覆雪。终有一天重逢在司云山巅。


  终会有那么一瞬,经年忘却,仿佛从未分别。然后来世的某一个初秋傍晚,金风玉露初相见,他可以温温一笑,说我终于找到你了,或许红尘碧落,再未相别。



  【春未绿,鬓先丝。人间别久不成悲。】



  鬼界低沉广袤的苍穹中下起了雨。


  一滴一滴,冰冰冷冷,却异常地清澈洁净,不沾染一丝尘埃。冥河畔,一人低头俯视着自己的水中倒影被雨滴打乱,他看见自己已恢复少时的容颜。


  鬼卒在一旁抱着长戈,看了看他,漫不经心地笑起来。“别照啦。是美是丑,过了奈何桥,喝了孟婆汤,跳进轮回井,就什么都没了。”


  少年抬起头,略赧然地也报以一笑。他只是有点怀念自己年轻时的模样。


  鬼界的雨连绵万里,仿佛垂落自大千世界的尽头,仿佛飘自亘古久远的背后。鬼卒揉了揉眼睛,仰头望天:“真是奇了,鬼界上一次下雨,应该已经是仓颉造字时的事了吧。我要赶快写冥界记事里头。说不定从今往后,人们发誓时除了会说什么山无棱,江水为竭,冬雷阵阵,夏雨雪,天地合……还能再加一句,忘川雨。”


  忘川雨……忘川雨。


  少年在心中默默念着这一句,咀嚼得久了不知为何,有点难过。


  他跟着鬼群在轮回井前排起长队,隐隐听到前方传来哭声,是谁自知来世坎坷,站在井边哀哀低泣,最后终是演变成嚎啕大哭,任凭几个鬼卒怎么推搡拉扯都不肯跳。少年听那人哭得悲惨,不禁心生怜悯,伸头一望,却正好看见鬼卒将人揍晕了扔进了轮回井。


  嘶————这么狠,众人一阵唏嘘。


  少年转回身去不再看,心中堵得慌。不必同情别人,等轮到了他,也还不是如那鬼卒所说,一切都成空。不论是生前不可一世、翻覆天下,亦或铭心爱恋、血海深仇,都会随着一碗孟婆汤和一口轮回井烟消云散。


  少年有点茫然。既然如此,这一世,又究竟是为了什么。


  但也许他又是幸运的,恰是因为此生的所有执念和心愿,他一件都没有达成,什么都没剩。就这样忘记了重新开始,或许也很好。等到来世,光景如初,他会听着人偶尔说起自己的故事和时代,辉煌与波澜壮阔是别人,寥落和碌碌无为是自己。


  一声自哂。惶惶数十载,书剑两无成。故人飘零尽,惟我两鬓风。


  井前的队伍不紧不慢地行进着,时而有人舍不得此生种种,边走边哭;时而有人同前后人口沫横飞地讲述生前事迹,好像能指望着这些鬼魂能记住;有人成双来到轮回井前,一同饮下孟婆汤,再执手入轮回;有人哽咽着依依分别,因知来世无缘。


  他想起之前在阎罗殿中见判官的情形。


  坐在高堂上的判官快速翻过他的卷宗,头也不抬地提笔写着什么:“哦,你此世挺苦的。”


  就这么不咸不淡的一句,他听在耳里,忽而心头触动,几欲落泪。判官看了他一眼,复又低下头去:“你为苍生奔走良多,念此功德,准你来世生尽欢,死无憾。”


  无所谓欢愉和遗憾,来世,他只期盼生在寻常人家,粗茶淡饭,亲朋皆在。


  眸光微闪,他扬起嘴角,露出了笑容。


  就在他回想到此时,大地忽然一震,远处一道光冲天而上,瞬息绽放又散开。少年被震得一个踉跄,差点栽倒在地。四周的所有人也都是一愣,面面相觑。


  方才同他搭讪的那个鬼卒将长戈杵在地上,朝光芒消散处张望起来,一边嘀咕道:“怎么回事?又是下雨又是地动的,今天鬼界是怎么了?”


  就从那个方向,另有一个鬼卒兴奋不已地跑过来,冲入人群就开始嚷嚷:“嗨呀,出大事啦出大事啦,有个魔族闯了进来,还跟秦广王殿下打起来了。后来另外九位阎罗殿下也都加入了,好一通混战,从昨儿个就开始打,一直打到刚才,整整一天一夜!那可真是,天昏地暗日月无光,真壮观呐。那魔族也不孬,愣是扛住了十殿阎罗的进攻,太厉害了!我只看见……”


  “停停停。结果呢?你先说最后怎么样了?”


  “哦,哦。方才的动静,你们都听到了吧!各位大人合力将他重伤了,不过还是不能制住他。这魔族也不知什么来头,厉害得要命。”


  众人又是一阵感慨。


  “十打一,算什么好汉!说出去也不怕其他五界笑话!”


  “就是就是。”


  “这……你还别说,我听说鬼界的十殿阎罗向来是如此,打一个人是十个一起上,对上千军万马也是十个一起上,倒也不算以多欺少。”


  “这先不提,不是说魔族不入轮回的吗,他究竟来干什么的?”


  鬼卒摇头:“具体的我就不清楚了,只知道好像是为了个一个凡人。唉,痴情种见过太多,没想到魔族也会如此。”


  “兄台,你还不够明白。”一书生模样的鬼魂叹道,“有时候人之所以会放不下,不是因为痴情,而是执念太深,妖魔更是如此。只不知这个魔族的兄弟又是出于何故了。”


  少年在不近不远处听着,默不作声。说到魔族,他便自然而然地想起了那人;可那人的执念会是因为人界半魔,或是因为妻儿,唯独不会是为他。


  因为早在很久以前,那人便在此几者间做出了抉择。从此以后夏侯瑾轩一切的悲欢喜怒,生老病死,都与他无关了。


  一只枯瘦黝黑的手伸到他跟前,捧着个简陋的陶土茶碗。少年垂眸一看,原来已经轮到他了。孟婆将碗递到他手中,汤水清清淡淡,几乎跟白水一样,然而据鬼卒说,喝入口中便是酸甜苦辣依次过喉,再之后,就真的没味道了。


  少年安静地捧着碗,也没哭也没叹,甚至连句感慨都没有。该恸的,他已用半生反复恸过;该念的,都早已先他步入轮回,这辈子,没什么好说的了。


  只是……


  看着汤中自己的双眸倒影,终是一丝苦笑。茶碗端起,就在那一瞬间,他听到清脆的一阵碎裂声响,碗在手中化成了齑粉,孟婆汤流溢满手,顺着他的袖口和腕间滑落。他讶异地抬头,随着众人的目光一同望去。


  熟悉又极度陌生的身影站在那里,浑身浴血,满身是伤。那人重重地喘着气,捂着胸前还在流血不止的伤口,微微泛着红光的瞳眸中满是血丝,疲惫不堪,却又那么坚定地望向了他。


  那人牵起唇角一笑:“我说过的,还会再见。”


  少年张了张嘴,无声地念出他的名字。身形颤抖着迈出一步,似乎要朝那人走去,然而终是被一声厉喝惊醒。


  “拦住他!”


  什么都来不及反应,他只看见那个执长戈的鬼卒回过身来,狠狠一把推向自己。身体一轻,他向着轮回井中栽下去,往事在脑海中如呼啸的狂风掠过。


  原来,这就是轮回。


  头痛欲裂,有什么东西要从脑中脱离,却又被一股力量紧紧地束缚住,拼了命地不肯放之离去。他在轮回之井里不断地下落,耳边和眼前全是老旧的回忆与故人的音容,轰轰烈烈,直击心底,像要将他的心都撕成碎片。他伸手去抓,却只能够到一片虚无。


  忽然,遥远的井上传来谁的呼喊,穿过影影幢幢的记忆,直达他耳畔。


  “夏侯瑾轩————!”


  他蓦地瞪大眼,心脏骤紧,那一声呼唤仿佛将他贯身而击穿,不尽的疼痛倾泻直下,又裹挟着足以撼天动地的不舍与希冀。


  夏侯瑾轩,夏侯瑾轩。


  是了,是了,我是,夏侯瑾轩。今生是,来生也是!


  我不甘心,那些刻骨铭心的记忆到了来世就要统统忘记。不论有多沉重,有多苦痛,也包含着最珍贵的往昔,无与伦比,不可取代————


  我说不忘,便就不忘!


  他张口,声嘶力竭地喊出了什么,或许只是无意义的嘶吼,又或许是谁的名字。轮回井中的回音久久飘荡不散,终于传达至井上那人的耳边。


  春未绿,鬓先丝。又是谁人究竟欠了谁,一句对不起和一个回眸的经年。我只想等隔世春风再起,还你一生清平,偿我一心无愧。


  远远地,那人听到了他的回应,像一个誓言穿越了不尽轮回,不远万里地来到他心间。



  【谁教岁岁红莲夜,两处沉吟各自知。】



  十八年后,依山傍水的一个小村庄里。


  学堂中陆陆续续地走出几个孩子,叽叽喳喳地同先生道了别,雀跃着散去,只留下一个脸蛋圆圆的小子。他扬着脸大咧咧地笑着,露出前几天掉了虎牙留下的洞。


  “先生,明早你有空没,陪我去山里摘野沙枣呗。我娘说眼下这个时间采的沙枣最好吃啦,又香又甜。”


  那先生是个身着青衫的少年,眉眼如水墨画就,又像是墨玉打磨,鼻梁高挺得恰如其分,唇色偏淡,在那张脸上却显得刚刚好,温润柔和,爽朗清举。他笑了起来,更是带着令人心醉的暖意。


  “想跑出去玩,先把今日教的词背会了。若背不上来嘛————去倒还是能去,不过得顶着张大花脸咯。”


  孩子一挺胸脯,昂首道:“我会,我会呀!先生你天天念这首,我早就会背了。你听好啦!咳咳。肥水东流无尽期,当初不合种相思!梦中未比丹青见!暗里忽惊山鸟啼!”


  听孩子用与词中意境全然不同的语气雄赳赳气昂昂地背着,少年忍俊不禁,却也不纠正他,认真地听。


  “春未绿,鬓先丝!人间别久不成悲!……咦?”


  “怎么,背不上来啦?刚才谁信誓旦旦说早就会背了的?”


  少年忍不住拍了拍他呆愣愣的小脸蛋,后者摇了下脑袋,指着他身后道:“不是啊,先生,他,他……”


  少年顺着小手指的方向回身去,愣了。


  那里站着一人,紫红的长发,额头上生着显眼的红纹,面容英俊而刚毅,唯独一双望着他的眸子里,带着隐隐而柔和的光。


  孩子看着这个帅气却又有股压迫感的人,又抬头看看先生:“先生,你认识他啊?”


  少年蓦地回过神来,沉默片刻,俯身揉了揉他的脑袋:“好啦,先生知道你会背了。明早辰时三刻,咱们在村口见。快些回家吧。”


  “嗯嗯嗯!”孩子兴奋地把头点得如小鸡啄米,虽然还是有点好奇这个没见过的外地人,不过先生叫他早点回家,他就得听话,“那我回去了,先生,明早见!”


  少年笑着目送他一蹦一跳地远去,这才转过头来,也对面前的这人笑了笑。


  “夏侯瑾轩。”那人郑重地开口唤道,似乎在试探着什么,又好像是在期待着,“你,可记得我?”


  他的目光中,宛若有火光在跃动,静默却炽热。许是被这目光灼得有点烫了,少年微微侧过头去,垂下了眼帘。


  那人微蹙起眉,莫非……还是不记得了吗。


  他长长地叹出口气,面色中露出些许疲惫。少年眼角的余光瞥见他如此,不禁生出一丝心痛,于是又转回了头,斟酌片刻,终是轻轻冲他笑了。


  “记得。前世轮回井边一别,自那之后,未敢忘却。只是姜兄,你来得好慢。”


  那一刻,他看到对方眸光有了些微的闪动。“夏侯兄……瑾轩。”


  近乎呓语般地,少年答道,“是我。”


  回应他的是那人宽阔的怀抱,一个紧紧的拥抱。他恍惚了起来,仿佛等这个拥抱已经很久很久,久到他都已记不清年岁。


  “我终于找到你了。”那人在他耳畔轻道,“这一次,绝不放手。”


  夏侯瑾轩略仰起头,慢慢回抱住了他。“姜兄,人世苦短,我终有一日还是要先你而去的。何苦言此,自绝退路。前世已恩怨尽散,你来见我一面,我就已满足了。”


  说到底,他只是个凡人,前生是,今生也是。


  姜世离还维持着拥着他的姿势,摇了摇头:“在找寻你的这些年里,我早都想过了。如果你生为凡人,我就散去魔元,陪你同老。”


  夏侯瑾轩将他拉开,急道:“这如何使得?”


  “瑾轩。”姜世离又念了遍他的名字,细想起来,还从没机会这样唤过他,“我这一生,保护过该保护的人,也做了该做的事,蚩尤血脉和长久的生命,对我来说已经没有必要了。如今我唯一的遗憾就只有你,我费尽心力地找到你,就是为偿前世未尽之愿,还你一生平安喜乐。”


  夏侯瑾轩哑然望着他,良久之后,低低地道:“有你这些话……我倒也不怕再变成老头子了。”


  姜世离一笑,轻扣住少年的手。


  是了,夏侯瑾轩,自始至终都只是个凡人。他的悲欢离合,爱憎情仇,都只属于尘世。没有席卷自上古的沧桑,也没有机会叩问传说,光辉刹那,未曾不朽。当世人都逐渐忘却了那一段风起云涌的时代,忘记了他叱咤风云的家族,更再不会记得伏波庭内安静读着书、温柔又炽烈的少年,直至那时,他终将属于了他。


  姜世离见夏侯瑾轩冲他笑了起来,眉眼弯弯,如风拂面,就好像很久很久前的折剑山庄、与他初识的当年。


————《忘川又雨》 完结————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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