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在下一程山水等你啊。

【魔翳前传,夜叉中心】不如不遇倾城色 修罗卷

  【你是曾经睥睨天下,不可一世的辉煌。】



楔子



  五百五十余年前,夜叉国最东境的落月岭。


  飞沙掠过,掺杂在夕色的风里,将浓稠的血腥吹远。丘陵之上,紫袍紫发的君王俯瞰着下方乌压压的魔众将士,有龙众魔,有乾达婆魔,最多的是修罗魔,三部联合,封锁了他们唯一的出路。


  君王唇角扬起,像是自哂,又像是不屑。“啧,这世间最可惜的事,莫过于英雄末路。副将,清点完毕了吗?”


  在他身侧、浑身浴血的男子单膝跪地,禀奏道:“回陛下,已清点完毕,我军还剩两百余骑。”


  君王朗声笑起来,对他“还剩”而非“只剩”的用词颇为满意。他翻身上马,掌中召出十字妖槊,声震八方:“众将!可愿随孤拼上性命,杀出重围?”


  “我等愿誓死追随陛下!”


  随着这句响彻千里的回应,两百骑将士冲下丘陵。金戈交错,灵法四起,血肉横飞,残阳如血。不知从何时起,远处的天际逐渐变了颜色,黑云压境,如天穹将倾。君王在厮杀中费力地分出目光望去,同时听到了副将颤抖的高呼。


  “陛下,好像,好像是大长老来了!”


  什么?君王一把从一个敌将胸口抽回十字妖槊,远目眺望。烟尘散去,黑云之下,渐渐显现出来军的身影,只有数十个,在场的夜叉军看清之后,却爆发出一阵欢呼。


  魔氏一族?


  君王怔然,但见那数十号人齐声颂咒,漆黑犹如利刃般的魔灵铺天盖地而来,生生于万军包围中撕开了一条血口,为首的男子身影一闪,下一刻便出现在了君王跟前。玄色银纹长袍,银白的长发,上下打量了他一下,微微笑了。


  “陛下,你好生狼狈。”


  君王回过神来,大笑着一把拍在他肩上:“长老来得刚好啊。怎么这么快就从祭都赶到的?”


  “臣以幻形术勘察到陛下陷于苦战,便率族人先行赶来了,大军还在后面。闲话不说了,陛下,臣等会尽全力保护你,等杀出落月岭,大军也差不多就到了,在此之前千万要小心。”


  他说罢便又飞身入敌军,银灰色光芒亮起,十数名敌军瞬间毙命。见突围有望,夜叉军随之士气大振,越斗越勇,一时以少数之势竟也形成了反扑。直到一颗无极电芒从天空落下,轰然砸开,夜叉军仰头望去,霎时脸色又变得惨白。


  夕阳的日轮里,一只巨兽扇动着翅膀飞来,紧接着第二只,第三只,遮天蔽日,如过江之鲫,那是龙众部的魔龙。


  银发玄袍的男子抬首望天,微蹙起了眉。


  君王斩开一条血路,策马飞驰到他身侧,一咧嘴,笑得张扬:“大长老,这下完蛋了,咱们君臣要一块儿葬在这了。也好,天地为冢,马革裹尸,快哉!别怕,回头你先死,孤替你报了仇再去见你。


  “说什么,你还能不能再晦气点?”男子嘴里嫌弃着,却迅速将手抬起,掌中凝聚起耀目的光亮,似乎在召引着什么。分散在战场各处的魔氏族人纷纷撤身前来,很快全部聚集在他周身。


  “陛下。”他回身道,“你的越行术想必已带不了其他将士了吧。”


  “要是带得动,孤何至于硬从中间突围。”


  “那陛下自己还能传多远?三百里?三十里?……三里?开什么玩笑??”


  “都什么时候了,孤哪有心思开玩笑啊。”君王收起那可怜兮兮的三根手指,“你有什么主意啦?”


  玄袍的男子面露难色:“有是有,但真的不能再远一点了吗?……好吧,三里就三里,陛下这就传令全军急速撤退吧,你自己施展越行术,先离开这里。”


  “这怎么行?夜叉的主帅,决不允许丢下士卒自己先逃。”


  “不是逃。”男子认真地道,“陛下可相信臣,相信魔氏一族?臣定会将剩下的将士们都带去与你汇合,一个都不会少。没时间了,陛下,请尽快下令。”


  君王略一思索,还是点了点头,下令撤军。“好,孤不信你还信谁?那大长老,孤在落月岭外等你。”


  军令一下,仍在酣战的夜叉将士迅速收了手,朝后撤去。敌军哪肯放过如此大好时机,纷纷穷追不舍,却被魔氏一族拦在了半路。君王见手下都在撤退了,便施展开越行术,顷刻间就出现在三里之外的山陵之上,从这里,他仍能将战场的状况看得一清二楚。夜叉军仍在撤退途中,敌军太多,魔氏一族形成的拦截追兵的防线逐渐溃败了,君王手掌紧握,心急如焚,但出于对大长老全心的信任,他仍静待着出现转机。


  果然,他看到魔氏一族边战边以幻形术分散开,由于他们的玄色衣袍实在很显眼,君王能轻易看出他们以自身结成了一个法阵。作为长老的那男子站在阵眼处,念咒腾身而起,银白的长发轻轻散开,很浅,很淡,却仿佛这战场上最灼目的一抹色彩。


  那是君王从此终其一生都无法忘却的色彩。


  以他为中心,阵法突然活了起来,发出了光芒。而他身上的光芒则更加炫目,比太阳更炽热,比火焰还壮烈。就在这一刻,君王突然意识到了这是何阵法,那最美丽的光芒,是血肉之躯燃烧为祭的颜色。


  “不————”


  他放声长号,呲目欲裂,伴随着这一声无人听到的呼喊,法阵的光芒崩裂而开,直冲霄汉,将整个天空破开了巨大的缺口。不堪这夺目的光,君王被迫闭上眼,霎时间耳畔也静谧无声,仿佛回到了盘古开天辟地之前,没有万物,没有一切。


  当他再度睁开眼时,遥远的战场已化为平地,苍茫一片,只有那个玄色的身影还停在高空,片刻之后,如一片枯叶落下。


  在落地之前,玄袍的男子堪堪被接入了一个怀里。他勉强仰起头,费力地望着面前的那张脸:“陛……下……”他看着君王苍白而颤抖的嘴唇,微微垂下眼睫,“对不起……臣自知……犯了……欺君之罪。臣没有能力保全……所有将士……只能保住一部分,最重要的是……保住你……”


  君王抓起他的手,拼命将自身也为数不多的魔灵输送过去:“别说了,别说了,孤都知道,都知道……”他说着说着,没意识到自己已泪水横流,“你搭上了魔氏全族的性命,叫孤如何承受得起啊?”


  男子轻轻地笑了下:“什么全族的性命……我又不是绝后了……”


  “对……对了,对了!”君王急迫地道,“你撑住!等回了祭都,孤要封你女儿为太子妃,将来她就是王后,夜叉国最尊贵的女子!你的儿子作殿阁大学士,以后也继承你的长老之位。我们君君臣臣一辈子,自今日起就是亲家了,血脉相融,万世不绝!”


  “咳……谢陛下厚爱。但是阿霁……算了吧……孩子们的事,都随缘吧。至于……阿翳……”


  他不顾君王正在输送灵力,吃力地抬起手,不知要触碰何处,目中的光芒已经淡去,似乎已看不见,最终紧紧抓住了君王的前襟,“陛下,不要让他接触朝政。就当是臣唯一的一点私心,求您……不要让阿翳涉足朝堂……千万不要。”


  君王一愣,但还是抓下他的手,继续那无异杯水车薪的治疗。“好、好,孤都听你的就是,你还有什么心愿,都告诉孤,孤全都答应!”


  得到了承诺,男子缓缓闭上眼,声音低得几不可闻:“将……臣等的魔元……灌注进湮世穹兵。”


  君王瞬间僵住,满心冰凉。


  “从此以后,臣……永远……守护着夜叉族……告诉……我的两个孩子……对……不起……”


  语尾消散,玄袍的身影也化作了光砾,消融在半空,只余下一颗纯黑的、仿佛跳动的心脏般的魔元。



  日落时分的祭都城街道上,一个小小的银发的身影半低着脑袋,跟在一只白猫后头走路。他觉得这只猫跟别的猫不一样,胖乎乎的,走起路来摇摇摆摆,很好玩,而且跟他顺路。他手里拎着把弓箭,并非特意为孩子打造的那种,而是成年男子常用的,他的右手手指被血染红,那是他没日没夜练习开弓的结果,但他却仿佛根本没有痛楚似的浑然不觉。


  离他家还有些距离,白猫跳上墙头,回它的屋子去了。他自己又走了一段,看到家门口站了一溜排的执戈军士,一匹漂亮的高头大马停在那,温顺又安静。


  家里隐隐地传出了女子的哭声,他听得清楚,是姐姐在哭。他急急忙忙地跑过去,使劲推开那些堵着门的军士,喊道:“怎么啦姐姐,谁欺负……”


  抬眼望见庭中那显眼的紫袍身影之时,他把最后的“你”字咽了下去,怔了会儿,慢吞吞地跪下身。“……草民魔翳,叩见吾王陛下。”


  君王快步走来将他扶起,他却只瞧着姐姐,从没见姐姐哭得这么伤心过。


  “你就是阿翳吧。”君王蹲下身,抚着他的脸,声音不知何故带了些颤抖,“孩子……你长得同他好像啊。”


  “谁?父亲吗?”魔翳慢慢地眨了下眼,所有见过他的人都会说他长得像父亲。“陛下,您打了胜仗回来了吗?那我爹娘呢,怎么没有回来?”


  他说完,就听到姐姐本已勉强停住的抽噎声又响起来了。君王蓦地将他抱入怀里,像受了伤似的重重地呼吸着:“对不起,孤败了。你的爹娘为了救孤牺牲了,都是孤的错,孤不能保护自己的臣民,孤是个无能的王。”


  牺牲……


  魔翳花了好一阵反应过来那两字的意思。


  他转着脑袋,看了看周围满目悲悯的军士们,那样的目光让他有点透不过气。


  啊,早知道……今天练箭时就不要那么用功了吗,母亲不会再替自己包扎伤口,一边心疼一边又夸他做事认真了。


  他回过神来,手一松,弓箭掉在地上。而他抬起臂膀,一双小小的手,就那么回抱住了君王。“陛下,不要哭了。父亲不会想听到您这般自暴自弃之言的。”


  在场的侍卫们登时面面相觑,唏嘘不已。这孩子……未免懂事到令人心碎。君王的身子亦是一震,他想过了所有可能,魔翳会哭,会闹,会歇斯底里地要爹娘,却唯独没想过会是这样,自己竟被一个小小的孩子鼓励着,而这孩子才是失去了爹娘、失去了全族的那个。


  君王松开魔翳,迅速而胡乱地抹了把眼睛。那人的孩子尚且如此坚强,他不能做个软弱的王,不能向一个孩子乞讨怜悯,那样实在太卑鄙了。“你说得对……孩子,给孤三年时间,孤定为你父母族人报仇,一雪前耻。”他说着说着,却又略低下了头,“还有,你父亲叫孤跟你们姐弟转达……对不起。”



  是夜,魔翳工工整整地练好了最后一个字,搁了毛笔,将那张白而轻薄的纸小心拎起,走出房门。穿过长长的回廊,来到父亲的书房前,抬起手敲了三下,推门进去。


  书房里一片乌漆墨黑,没有那簇常年亮着的光。魔翳走过去,将字放到书案上,自己点亮了灯。


  依旧是空荡而微凉的感觉,房间并没因充盈了烛光而显得温暖,小小的身影,就那么静立在案前,等待着什么。等待父亲的一个微笑,等他起身走到自己身前将他拥在怀中,说吾儿的字练得好看。


  但是那个臆想中的拥抱,始终没有来。


  他开始茫然四顾,他觉得有点冷,看着这静悄悄的房间,只有自己的影子随着烛光偶尔摇晃,终于知道他等的怀抱,永远不会回来了。


  永远是多远?十年,百年,千年,等世事变换,岁月成灰,都够不到尽头。


  他咬着唇,哆哆嗦嗦地缩进角落里,像要把自己藏起来,像在躲着哪个无形的敌人。逐渐模糊的视线里,他看到案前站起一个玄袍的身影,走过来轻轻地抚了下他的头发,对他说道,对不起。


  “……没关系。”


  他将自己蜷成一团,泪水滚滚而下。 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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