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【魔翳中心,翳轩】不如不遇倾城色 夜叉卷

第七章


 

  魔翳,绝对是个天煞孤星。


  夏侯瑾轩第不知多少次地陷入昏迷时,不由自主地这么想道。


  不过这回情况似乎还好,并没有昏沉之感。反而当他微微睁眼之时,只觉得一片柔和的清光在流淌,令人惬意而安宁。又过了不知多久,他才终于肯清醒了,让周身光景姗姗来迟,映入眼帘。


  寻常的木头天花板,满目温柔如水的晨光。除此之外,他什么都看不到,因为他躺着的床边站了好几个人,把这间小屋子挤得满满当当。


  “咦,醒了,他醒了!”


  除了魔翳和龙氏兄弟,他好久没听到这么字正腔圆的人界官话了。稚嫩的声音在耳边响起,还伴随着拍掌欢呼,夏侯瑾轩动了下头,定睛一望。


  冲他笑着的是个胖乎乎的小孩子,肉嘟嘟的脸,额头上有一道不太规整的魔纹,眼睛冒着浅浅的绛紫色,除此之外与人类无异。在他旁边和身后站了几个人,魔族的特征比他稍明显点,但与寻常魔相较还是有所不同,倒像是被魔气侵染的样子。为首的一人是个老年妇女,花白的头发盘在脑后,从她苍老的面容里,夏侯瑾轩隐隐觉得有分似曾相识。


  他们……都是半魔。


  意识到这一点时,夏侯瑾轩腾地坐起,继而想起了昏迷前看到的石碑。“诸位是……”


  “哇。”还没等他讲完,那小胖子就好奇地捏了捏他的胳膊,又踮起脚尖,在他脸上又戳又摸,不亦乐乎,“娘,你说他身上有魔气,可我怎么看不出来啊?这还是我第一次看到纯血统的人类呢!真好看。”


  “傻子,什么纯血统人类,怎么说话呢?”人群中,一个粗布衣衫的女子将孩子不安分的下手拍下来,拽回跟前。


  “咳,无妨无妨。”夏侯瑾轩挠了挠脸蛋,温温地笑起来,方才心里那股莫名的紧张也消散了,“在下夏侯瑾轩,请问这里是?”


  “覆天境。”为首的老妇发话了,她虽上了年纪,可声音中还带着威严。


  “覆天……”夏侯瑾轩喃喃重复着,他果然没有看错。覆天,半魔,他的心又开始狂跳起来,几乎是摒着气问道,“那敢问诸位,莫非都是从前净天教的教众?”


  话一出口,他看到年长的那几人相顾无言,表情也有了不同程度的松动,那粗布衣裳的女子更是红了眼圈儿。半晌,老妇几不可闻地叹了一声,放缓了语调,道:“想不到有生之年,还能再听到‘净天教’三字……”



  九黎祠的蚩尤坛上,银发玄袍的身影浮动在半空,周身光晕渐敛,缓缓落地。


  “还是没找到?”祭坛下,龙溟习惯性地捏着下巴,若有所思。


  魔翳走下来,占满了整双眼的黑色散去,恢复如常:“没有。”


  失策啊。


  他蹙起眉,暗恨自己竟没料到延髅打从一早就做好了最坏的准备,鱼死网破,将自身魔元散了个干干净净,连碎屑都不剩。镜丞已带着禁军搜遍了祭都城内,可仍无所获,时间越是拖得久,他心中的不安就越添一分。


  论起延髅折磨人的手腕,简直比他还有过之而无不及,瑾轩究竟被他藏在何处,是否在受着折磨?可不论他如何尝试,都感知不到另一半魔元的所在,这令他更生出几分惶恐。


  他站到廊桥边沿,凝视着下方的滚滚岩浆。


  现在已……不能靠魔元感知了。但,若能有什么其他的东西引起共鸣,凭魔氏一族的秘术,要找到瑾轩并非全无可能。


  还有什么东西,是强烈到能形成共鸣的?除了灵力,魂魄,还有就是血肉了,可这些东西要上哪去————


  “嗯?”


  脑中灵光一闪,魔翳将手摊开,掌中黑雾翻腾,散开后露出了魔音匣。上面还沾染着一层薄薄的血迹,正是夏侯瑾轩的。


  龙溟很快明白了他的想法,却犹疑道:“就凭这么点血迹,便是你全盛之时也未必能感应得到,舅舅,你有把握吗?”


  “完全没有。”魔翳一撩衣摆,走回蚩尤坛上,“不过请殿下放心,我自有分寸,会记得留着自己的命重塑湮世穹兵。”


  “我并非此意,提醒你一句罢了。”龙溟道,同时毫不客气地对他后一句提出质疑,“况且你在相府的表现,实在不像有分寸的样子。”


  他话音刚落就知道自己白说了,魔翳让魔音匣浮于半空,已开始颂咒施术。这一次的法术倾注了格外多的魔灵,连充斥在九黎祠各处的魔气也被调集了来,滚滚黑雾从四面八方涌向魔音匣。


  “神魂系引,以血为祭。九幽诸灵,听吾号令。”


  魔气源源不断地灌注而进,终于,这方小小的匣子在承受了过量的魔灵后碎裂成齑粉,化为光砾。魔翳却没有停下,将手一抬,纷纷光砾便汇集于他掌中,像在聆听他的命令。


  魔翳一边在心里描绘着少年的样子,一边不合时宜地想着,早知如此,夏侯瑾轩何必要去接这魔音匣,反正都是要碎的。


  他紧咬着唇,冷汗顺着脸颊落下。的确如龙溟所说,现在他的修为实在太弱,或许根本不够支撑到法术的最后。掌中光芒时强时弱,完完全全地反映着他体内魔灵的状况,就在此时,一股纯净的力量涌入了他的经脉,魔翳侧头一看,是龙溟一手搭在他手臂上,正将魔灵输送过来。


  龙溟仰着头冲他一笑:“舅舅,都死过一次了你还是那么犟,要帮忙说一声就是了。”


  魔翳愣了下,随后也微微笑了。


  “八方一窥,天地为寻。”


  光芒重又亮起,似乎从掌心钻入了他的神识,无声地询问着你要找的那人,是何样子。


  唇角不经意地挑起。


  他啊……就是一副很温柔的样子。


  当你看到一个少年,他的笑容如月,眼底有光,便是我要找的人。


  “万界冥冥,代吾往之!”


  像是在瞬间明白了此为何人,神识中的那些光亮迅速退出,从掌中一散而去,如绽开的巨大烟火。那光亮比九黎祠千年不息的火和熔岩还要耀眼,照得整个蚩尤坛璀璨如昼。他闭上眼,在无数纷乱的画面和角落里等待那个少年的身影,终于,那一抹灼目的红色映入视线,他看见那少年坐在张桌边,轻轻一笑,如风和煦。


  画面和灵力迸裂着消散,魔翳受到一股强烈的反噬冲击,踉跄了下,嘴边渗出丝血迹。


  “舅舅。”龙溟扶了他一下,“看到了吗,在哪?”


  魔翳喘着粗气,拭去唇边血丝:“覆天境。”



  正捧着茶盅的夏侯瑾轩手一抖,茶水滴了出来,顺着指缝,落在枣红色长袍上。


  刚才似乎,是他在唤我的名字……夏侯瑾轩环顾四周,摇了摇头。想多了吧,眼下这种情况,已无法通过魔元产生共鸣了。


  他将视线收回。从方才的对话里,他得知了面前这些半魔,就是蜀山之战后自愿前来魔界的部分净天教众。而这位老妇,是洛祈年。


  洛祈年。


  他记得这个名字,还有很久以前,她对自己说过的话。


  “魔君大人是我们好不容易盼来的,如果有人想让他离开覆天顶,我们绝不会答应。”


  他还记得那年在寸草不生的覆天顶,在那恶劣的环境里,那些半魔听闻魔君出世后的眼神,他至今也无法忘记。将全部的希冀、一生的信仰都倾注于一人,那么期盼,甚至渴望到贪婪。


  如今在这些半魔的眼中,已看不到那样的眼神了,就像沸腾过后的海面,平静又安稳。但曾经承受了这些目光的人,再也回不来了。


  “你从人界来……”洛祈年开口,苍老的声音,却莫名地令他感到心安,“你来的时候,昔日的覆天顶是怎么样呢。”


  夏侯瑾轩沉默了一瞬,如实答:“断壁残垣,荒无人烟。”


  他的回答引来几声叹息,但洛祈年只是慢慢点了点头:“那你来的时候,血手护法可找到教主了吗?”


  姜世离已……元神俱毁,魂散于天地间。


  但这次他没能说出实话,只是道了句,“未曾。”


  “少主还好吗。”


  “姜公子自愿镇守神魔之墙封印,千年不得出。”


  “少主心爱的那个女子,回来了吗?”


  “亦还未归。”


  “那么……血手护法,可有再去青木居看过?”


  “这我便不得知了。”


  她慢吞吞地、却无比熟稔地问出这些问题,就好像在心底问过了无数次。问完后她停住了,身畔粗布衣裳的女子已在偷偷掩面而泣。洛祈年拍了拍她的手,忽而道:“嗯,想起来了。你是……最初与教主一同到覆天顶的人类少年。这么些年了啊……多久了,一百二十年,还是一百三十年?”


  夏侯瑾轩垂下眼睑:“若自初到覆天顶算起,今次是第一百三十九年了。”


  洛祈年长叹了口气。


  “你们在这里,过得可好吗?”


  “好不好……”洛祈年喃喃地念着,“其实最初,大家伙儿都只想有个安身立命之所,能在一起平平安安的,也就满足了。后来发生了这么多事情……我们最终也如愿以偿到了魔界,可人终是七零八落,再也聚不回来了。”


  是啊。我们最初的心愿,都很简单,甚至平凡到卑微。


  “你放心。夜叉的君王,待我们很好。若非他庇佑,我们都不知到了魔界,一样是危险重重。在魔族的眼里,我们这些有着人类血统的异族太弱小。这么些年过去,我们也渐渐意识到了,其实比起‘半魔’,更适合我们的称呼是‘半人’啊。归根结底……我们竟还是人,是魔化了的人。”


  夏侯瑾轩的眼眶有些酸涩:“那你们后悔吗。”


  洛祈年却微微笑了:“后悔?不……那是有资格回顾过去的人才有的权利。我们这一路走来,牺牲了太多,我们不能回头,也不会后悔。只希望……待此身终结,来世能不再受这许多波折。”


  她说完,伸出一只枯瘦的手,抚了抚夏侯瑾轩的头发。那一瞬,只属于人间的久违的温暖和心酸涌起,夏侯瑾轩几欲落泪。这颗曾对他、对所有人类都抱以警惕和冷漠的心,从未像现在这样地挨近过。


  但就当此时,外头响起了急促的敲门声:“洛长老,有几个蒙面的死士闯进覆天境!”


  夏侯瑾轩站起身,他怎么给忘了,自己可是还被追杀着啊!他将炼阎狱判召出来,看了眼仙毫上萎靡不振的青光,咬牙道:“诸位,抱歉了,那些死士是追着我来的。我这就去将他们引开,绝不牵连大家。”


  一只布满褶皱的手拦在他面前,洛祈年快速朝每个人看了一眼,后者似乎意会了什么,纷纷点了点头。


  “别怕。大家同自人界来,我们断不会让你独身出去涉险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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