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在下一程山水等你啊。

【魔翳中心,翳轩】不如不遇倾城色 夜叉卷

第六章



  在祭都的上空,黄昏时分的太阳是最不显眼的。天空有着和夕日一样的灼红,仿佛奔流不息的血液在静默着沸腾,壮烈又凄厉。


  相府门前很清静,直到一只魔兽载着主人来到门口,温顺地低下脖颈,让背上的老者下来。他整了整衣冠,锐利的眼神扫过四周,将手里的骷髅御灵杖就地一顿,走上前去。


  无人为他开门,他却也不动,骷髅杖上的头骨眼睛一闪,大门便“哐”地被冲开,重重砸在两侧墙上。守门的家仆倒在地上,悄无声息,他略略一惊,却也不多做停留,仍旧持杖大步地朝里面走。


  一路上所有侍卫、家仆和伏兵都横七竖八地倒着,但他并不多看一眼。他径直来到正厅,正中央的椅子上坐着个身着玄色长袍的身影,夕晖从明亮的窗纸中透进来,映在他眸中。


  “髅相。”他挑起唇角,眼中却无一丝笑意,语意也冷得刺骨。“许久未见,别来无恙。”


  延髅动了下指头,一把椅子贴着地板飞速地掠过来,在他身后停下了。他一撩衣摆坐下,昂起下颌瞧着对面的魔:“魔翳,果然是你。你胆敢私闯重臣府邸,还伤我手下,本相看这百年魔元重聚,你是还没体会够。”


  魔翳“呵”地笑出声:“闯我府邸还伤我人的,可是髅相啊。”


  “哦,说起此事,本相要向你道谢。”延髅朝椅背上靠去,下巴又抬高了几分,笑意盎然,“谢谢你替我处置了那群没用的东西,在我手下,任务失败的废物没命可活。”


  魔翳闻言也未见怒,仍旧沉着气道:“髅相一直对晚辈颇有成见,我也认了。可髅相何苦拿一个人类出气,未免太有失身份。”


  “不这么做,怎能让你也一尝我当年的痛苦。况且对付你,魔翳,还谈什么身份。”


  “这倒也是。”魔翳毫不介意地接了,“不过多说也无益,我既然来了,自然不是叙旧闲聊的。髅相,识相点就趁早将人交出来————”


  眼眸微低,映着如血的夕照,声音也沉下去了几分:“走的时候也好体面点。”


  延髅的神情没有一丝松懈,只是暗中用力攥紧了骷髅杖:“你果然胆大包天,不怕陛下治罪么?”


  魔翳几乎是不受控制地哂笑出声:“陛下若有心护你,我又如何进得来?髅相,你在我走后办了好大事啊。早年你倚仗古贵族中的势力贪赃枉法,甚至勾结他族,但昭武先王念你有军功,在清洗时留了你一命,还优而待之,任你做丞相。不过我听闻,髅相这些年愈发肆无忌惮,纠集了一班手下私研禁术,培植死士、四方渗透,连禁军都敢安插眼线————你真以为陛下不想动你?”


  “难道————”


  “不错。”魔翳打断他的话,“髅相,我魔元初聚,又修为大减,如何对付得了你的两百府兵,这点你该不会没有怀疑吧。你的相府早被禁军设了埋伏,把人还我,还有机会走出去见陛下,亲口替自己分辩两句。”


  “哼。”听闻此言,延髅布满皱纹的脸上却是露出一丝笑,“不愧是父子,过河拆桥,鸟尽弓藏。他老子当年动不得我,今日轮到他了!”


  魔翳目光一凛:“我看髅相是气急败坏,口不择言了。没想到先王当年一念仁慈,留到今日倒成了祸患,也怪我走前没先收拾了你。延髅,我再说一次,”狭长的凤目眯起,那一抹映在眸中的夕色,终是染上了刺骨的凉意,“交出瑾轩,你还能死得完整点。”


  “仁慈……仁慈,哈哈哈哈————仁慈!”延髅却像根本没听见他后一句似的突然激动起来,腾地站起压到魔翳面前,目光如炬,“你敢不敢……对着我儿杌泽的元神,再说一遍先王仁慈?”


  一团蓝色的光球在延髅身旁显现,通体布满黑色裂缝,是好容易才拼凑起来的,光芒也已衰弱得像落满灰尘的油灯,已经完全没个魔元的样子了。看到这颗魔元的刹那,魔翳古井无波的面色也出现了破绽。老臣的面目已渐渐扭曲,带着几分癫狂,这一瞬间,他的脸同魔翳记忆中的某人重叠在了一起。


  “我儿杌泽……我儿杌泽!他的生母,是龙众部的女魔,故生下来就面有龙鳞。古贵族最重血统纯净,我为保其性命,便求姑父将他收入同样面生龙鳞的杌氏一族,不求他以后能出人头地,只求他高高兴兴地过一辈子,如此也不辜负了他生母所愿……可你们————可你们!”


  他抓住椅子的扶手,连骷髅杖都掉在了地上,盯着魔翳呲目欲裂:“你们说他谋反,可他分明是被你们逼的!你,还有龙煜,夜叉族伟大的先王!你们杀了他,让他永世都不能再重聚魔元,还要给他泼上脏水、安上千秋骂名————到头来,你跟我说仁慈?哈哈哈哈哈!”


  他狠狠地转身,长袖几乎要甩过魔翳的脸,他将骷髅御灵杖拾起,走到正厅最前端,沉重的脚步和压抑着的喘息声使他看起来走得很艰难。


  “看来……本相现在是四面楚歌了是吗?呵哈哈哈……我早料到有这么一天,不是你就是龙家的哪个!……没关系,我等的就是今日……”


  自言自语一般,延髅开始蹲下身在地板上敲打着什么,嘴里仍不住地说着,说那桩隔了数百年的公案,说他的儿子杌泽,起初还能听懂,可说着说着就越来越没了逻辑,只剩下疯言疯语。魔翳见势不妙赶忙站起身,延髅却在这时发出一声怪笑,以他身下的地砖为核心,展开了一张刺目血红的法阵,迅速将整个正厅铺满。延髅立身而起,骷髅御灵杖的双目也散发着莹莹红光。


  “你以为我不知道么?若落到六道府手里,便是死尸也能给挖出记忆来,所以你们休想!我早有准备,你们连一点点元神都别想得到!”


  万劫破魂阵?!


  意识到这是何物的瞬间,魔翳当即扬手召出三道金色光圈,从旋动的光圈之中,条条蛛丝般的金光涌动而出,于延髅身前形成了雷电枷锁,牢牢将其固住。蛰伏在正厅外的禁军也冲了进来,一叠声喊着:“魔翳阁下,快走啊!”


  禁军统领镜丞一马当先地破窗而入,飞奔到魔翳跟前拉住他:“大长老别管他了,快走!我随后带人翻遍整个祭都,整个夜叉都行!一定把夏侯公子找回来!”


  血红色法阵仍在运转,魔翳的锁魂咒也没有停下,不但如此,还将镜丞一把推了开去。镜丞踉跄着退了几步,眼见火都烧到了眉毛,咬牙冲上前去,狠狠一招击晕了魔翳,带着他跳出窗外。与此同时,一阵血光冲天而起。


  延髅张开双臂,肆无忌惮地狂笑起来。



  祭都城郊的浅草林里,红衣少年的身影在其中穿梭,衣摆拂落草籽,带起阵阵飘飞的流光。夏侯瑾轩跑了很久,直到筋疲力尽,才在一棵巨大的树木前停了下来,坐下去喘口气。


  他摊开手,看着掌心有气无力地笑了笑。


  还好,千钧一发之际还是在鬼界学的法术救了他,不然真被剁了手可还了得。眼下祭都城内是不能回去了,对方一定安排了人手在追捕自己。魔灵也被那牢房里的禁制咒文都剥夺了,恢复估计还需几日,若是这几日里没被魔翳找到,就只能靠他自己躲过一劫。


  他扶着树干站起,朝着林深处走去。虽说眼下受着伤,贸然闯进林中还不知会遇上什么山精野兽,但留在此处更容易被发现,别无选择。


  东边的山间,一轮弯月已升起,隐隐约约地在薄云里明灭。远处时不时地传来几声野兽的长号,他在人界从没听过,却并不觉得多可怕,反倒听出了几分凉薄的沧桑。


  魔界气候比人间温热,虽已入秋,夜风吹在脸上还是带着一丝暖意。夏侯瑾轩木然地走着,不知怎的就想起了很久很久以前,他第一次独自出远门时的情景。


  是在凝翠甸过夜时吧,他还是个不折不扣的大少爷,被人保护着,乐得清闲,还有心思吟几句酸诗。


  酸诗……


  夏侯瑾轩苦笑,曾几何时,他还在听瑕说他酸溜溜时生出些小郁闷,不知不觉间,自己也这么觉得了。什么月色弄亭廊,什么花枝袖绮裳……什么停将拈绿酒……浅笑顾檀郎。


  牙都酸掉了。


  在那些风烟过眼的年岁里,他知道了最值得珍藏的景色,从来无法诉诸于口,就如同最深的眼泪永远流在心里。他逐渐忘记了伤春悲秋,无病呻吟,开始在提笔时忽生踌躇,终而搁笔,一字不题。


  直到重又遇见那人。


  夏侯瑾轩自己也记不得走了多久,有这些断断续续的思绪陪着他,让他能无暇顾及伤口的疼痛和疲惫,但他终于还是支撑不住了,在一个小小的石碑前绊倒,再没力气爬起来。


  他费力地将头撑起了点,不知是不是幻觉,眼前模模糊糊地充盈着灯火,让他有股说不上来的感觉,很亲切,很温暖,好像久违了一般。他又看向了那害他跌倒的罪魁祸首,一块半边都被草埋没、隐蔽得像专门为难路人似的石碑,他眨了眨眼,确认在那上面看到了人界的文字。


  覆……天……


  后面还有一个被草遮住,他实在看不清了。但默念出前两字时,他的心念一阵激荡,一股气血上涌,眼前直接黑了下来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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